Thursday, February 2, 2012

这个国家,死了一个人

【荒城笔记/林宏祥专栏】这个国家,死了一个人。

首相拿出破产的信誉保证“查出真相”,副首相抛出记者必需返校上课才明白的术语――政治化,而首相署部长知道没有人知道的“死者自己去跳楼”。随后,“一个马来西亚”的喉舌警告切勿质疑“一个马来人主导的反贪委员会”、“不以建立回教国为终极目标”的巫统攻击“保守、极端的回教党领袖”,点蜡烛哀悼于是乖离了回教教义……

“赵明福”于是成了话题,透过互联网、手机简讯、未婚妻脸上的眼泪洇湿了中文报的封面、穿黑衣的人群挤满了礼堂,等待政治铁汉用英雄姿态上台,说出自己心中的话。正义的报纸放下中立与客观,举起愤怒的拳头。

给我修理摩托的老板谈起时,无奈摇摇头,尽是哀叹、惋惜。随便找个路人再问下去,“没有用的啦!能怎样?还不是像蒙古女子那样,最后一定不了了之的啦!”

原来,我们这个用双峰塔向世界展示成就的社会,面对一具尸体,竟然只有无限的无力感。

坠落的那一刻

7月16日至今,我只出席一场在体育馆里举行的追悼会。政治人物七情上面,用怪异的语调及令我极不舒服的言语发表演说。然而,如果这样的方式可以施压政府成立皇家委员会,让赵明福的死因真相大白,我的感受实在不怎么重要。



于是,当这个城市的人为赵明福点起闪烁烛光的时候,紧握在手中、翻滚在眼中、沸腾在心底,我唯有尽力去想象他高空坠落的那一刻。倘若那一刻他是清醒的,握不住空气的他,到底是怎样的一种惊慌失措?如果那一刻他已失去知觉,那个温度逐渐流失的躯体,与清晨的雾气擦身而过时,究竟有没有让他取得一丝的暖意?

从第14楼到第5楼,如果他来得及思考,心里最后想的会是什么?如果他发出声音,是空气中嘶声的呐喊,还是痛楚的哀嚎?他背着14楼的痛苦直坠第五楼,换来的是更巨大的痛楚,抑是一种没有预想过的解脱?他紧握的右拳,是恐慌是愤怒是悲切,致死都没有释放出答案。

我们将永远无法知道,他临别之际,对这个社会的思考与感想。这个社会从来没有仔细聆听他想说的话,不曾给他机会把话说出来,只会逼他说出自己不想说的话。他失语。任谁都能把自己要说的话塞进他嘴里。就此意义,我们这个社会,谁,不是赵明福?

赵明福不是英雄

他的死,让他变成了英雄。如果非得要如此才会变成英雄,我不会意外何以这个社会谈起“英雄”时,偶尔带有轻佻的“贬义”。原谅我这么坚持,7月16日以前,7月16日以后,赵明福跟许许多多的我们一样,都只是一个平常的人。如果有得选择,我知道他一定不会为了要当英雄,而选择这个结局。

这个社会实在没有必要非得替他贴上“英雄”的标签,给这起悲剧添加壮烈的色彩、制造对当权者的憎恨不可。我的强烈不满,并非因为英雄身先死,而是一个常人参与政治的选择,遭遇不应有的暴力。

在政治上,赵明福(左图左二)并没有走到最前线。和其他人一样,他选择在自己能力、兴趣的范围内,为自己、社会、国家付出。他曾是新闻从业员,以笔杆问政;308政治海啸以后,他投入政治场域,是个人在国家政治处于转型阶段,所作的判断与选择。

我认为,今天最可恶的不在于国阵联邦政府如何清算、围剿、消灭民联,这本是政治的一部分;今天最让人无法容忍的是,一个选择在这样的岗位上,为国家民主政治服务的青年,为何遭遇如此不堪的下场?

岂止是死了一个人?


这个社会即使愤怒到了“要立即推翻政府”的沸点,恻隐之心堆积成“比山还高的基金数额”,私底下却要自己的孩子、兄弟姐妹,至亲……,从此与政治划清界限--我想,这个社会就注定要被腐败的政客统治。赵明福的死亡固然是悲剧,然而更大的悲剧是,这个社会竟然不懂如何处理这个死亡。

2008年3月8日以后,赵明福选择了自己的道路,虽然后来的意外,让他提前完成了自己的使命,赔上了自己的生命。赵家一年前,即使没有主动支持,也至少没有阻止赵明福走上这条路。易言之,赵家为了马来西亚的民主,付出了丧失孩子的代价。

我们都知道,再多的眼泪也无法让赵明福回到苏淑慧的身边,让她再见他一面。我们也都知道,再多的筹款也无法让孩子在出世的时候,见到父亲憨笑的表情。

这个社会欠了赵家一个孩子,欠苏淑慧一个丈夫,欠明福的孩子一个父亲。曾几何时,为了民主政治,马来西亚这个社会必须付上这样的代价?

解决家庭的经济问题,纳吉如果有意愿,我实在看不出有谁有能力阻止他。但是我们的社会如果只有纳吉的水平,我们实在可以不用思考什么改朝换代。赵明福生前作了选择,他死后我们同样要选择。

这个国家,死了一个人。因为之前,我们活在一个不尊重生命的国家里,因而之后,我们要打造一个尊重生命的国家。这不是推翻或改革国阵的问题。只是那么凑巧,如果一个政府不尊重生命,不在乎真相,甚至可以扭曲人性,我们就只好往推翻它的方向迈进。如是而已。

不是为赵明福雪冤。不是为赵家复仇。不是别让他死不瞑目。不是别让他白死。而是赵明福高空坠落的时候,我们没有握住他的手;而是他感到寒冷的时候,我们无法让他取暖;而是他的躯体莫名在烈日下暴晒的时候,我们没有保护他;而是我们来不及聆听他最后的说话;而是我们让他单纯的选择,付出不必要的代价。

一个赵明福死了。避免“另一个赵明福”出现不是阻止有志的至亲站出来,而是站出来保护在政治场域里付出的“赵明福”。

否则,这个国家,岂止是死了一个人?
http://www.merdekareview.com/news.php?n=10356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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